在大城市中,唯一的好处,就是可以时刻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们。你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,从事什么工作,到哪里去,心情如何,你只知道,他们不肯停下匆匆的脚步。而驱动这脚步的,多是那种对“己不如人”的恐惧。
其实,害怕“己不如人”并不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事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有价值,有意义。换句话说,谁都不希望此生“白活了”。然而,使我不能停下思考的,是什么叫“白活了”。有没有一个标准,还是现在各种人,各种说法都不错。我不知道。我未必能洞悉正确的答案,但我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。可是,这答案,并不显然。
自我
“自我价值”,暂且让我们这样说吧。其实,在想清楚什么是“自我价值”之前,应该先想明白,什么是“自我”。这听上去是一个愚蠢的问题,可细究之下,并非如此。
在学校学习时,拿去排名的,是分数,不是“我”。在公司就职,拿去考评的,是业绩,不是“我”。待人接物,令他人说长道短的,是言行,不是“我”。吃饱了,挨饿了,舒展了,疲惫了,温暖了,受冻了,光明了,昏暗了,芳香了,恶臭了,洪亮了,悄声了,如此种种,是身体感觉,当然不是“我”。开心了,苦恼了,兴奋了,激动了,担忧了,思念了,悲伤了,惊吓了,如此种种,是“我”的心绪,也不是“我”。
或有人说,以上虽不是“我”,但都是“我”所做之事。果真如此么?读书到高年级,看着低年级的学生说,我们学这些的时候如何如何。工作后,看新来同事为工作纠结,会安慰人说,当初自己,也是这样过来。生活中,毕业,工作,结婚,生子,哪一样是自己特有之事?做过了,便给自己加上一个头衔,叫“过来人”。意思就是,自己走过了别人已走过的路,并告诉听者,你也无非要一样走过去。而我们所以为的“自己”,不过是多一具躯壳,做“他人”皆做之事。换句话说,多你不多,少你不少。自己何在?
多半此时,会有人提起笛卡尔的名句,“我思故我在”。多数读过书的人,见解也大约到此。此理其实并不究竟。正如禅宗禅师会问:“无梦无想时,主人公何在”?我实不知如何回答。
也许有人觉得这辩解显得太“牵强”,一时无法接受。那就让我们换个思路说。尽量使大多数的受过科学思维训练的人都能理解。首先,我们通常理解,人的性格,是由成长环境和个人经历的不同而不同。即使是双胞胎,由于其俩人物理位置的微小差别,其经历也非完全相同。由此,性格差异,也会出现。更何况,现实生活中,双胞胎也不可能形影不离,由此,性格差异,通常可见。既然如此,假如我真有“自我”,而此“自我”,若生于他人之身,环境和经历,则与彼人全同。由此,性格等一切,也必然与彼人全同。此“自我”,在彼人看来,不是我之“我”,而是彼人之“我”。由此看,自我,无非环境经历之综合结果,实无一物,可名“自我”。
再有,就是我自己的另一个心理实验。假如,在我病危之际,用没有痛苦的方式,瞬间将我的大脑从“中间”切开。依据物理世界的连续性,你说,会不会在那个瞬间,有两个“我”同时存在?这两个我都是真实的么?哪一个才是原来的那个我?如果都是,那不就成了二等于一的悖论?如果不存在两个“我”,而是,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,那“我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它竟然可以瞬间消失?如果你说,“我”并非实体,没有“中间”。那“我”真的存在么?还只不过是一个幻觉?
追问之下,竟然令“自我”遁形,自然更不知“自我价值”为何物。《金刚经》说:“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”。是否“自我”真的只是一个相?而离此相,便真可寻得答案?
我不知道。